溥仪与婉容是清朝末代皇帝及其妻子,在日本占领期间被软禁在两个不同的宫殿中。溥仪楼位于中国东北沈阳,是清宫中的一个重要建筑。而婉容楼则位于北京,是慈禧太后居住的地方。这两个宫殿都见证了中国近代历史上的重大事件,并且承载着深厚的历史文化价值。
溥仪楼和婉容楼
我到大连好多次了,却总是无缘去旅顺。每次来大连,都想着盼着去旅顺,今夏终于来了。
我吊唁过万忠墓,登上了白玉山,眺望着旅顺港,在和平公园足足花了一小时静静地看海——大连可没有一处海滩比得上这里,那么清澈见底,那么宁静别致,那么清新可人。我甚至用两天的时间游遍了太阳沟每一条街道访遍了每一间老别墅,却没想到,最使我难忘的,竟是黄金山上的小小两间楼。
太阳沟
从潜艇博物馆出来,细雨早已悄悄地停了,雨后的阳光便分外明媚,又临着海,连光线都透着洁净无暇。这时接到同学的电话,要回旅顺市内,于是打开百度地图查路线,却看到博物馆东边不远处,跳出了“溥仪楼”三字。
近来出行,事前功课做得少,从没听说过旅顺有什么“溥仪楼”的景点,但总算历史没白学,知道溥仪由天津出逃长春期间,曾在旅顺落过脚,想来必是溥仪待过的地方。地图显示步行可至,时间又宽裕,自然是要去的。
但导航安排的路线却是十分可疑:先是爬上一小段陡坡,穿过曲曲折折的山间小道,居然便进了一片居民小区。小区尽头被仅容一人身宽的铁门挡住,拉开铁门,又是一条下坡的羊肠土路,四周菜田环绕,——抬望眼,山丘高高低低,草长林密,想来这就是“黄金山”了?大名鼎鼎的末代皇帝便是居住在这里?
菜田后有一小片空地,随意堆着废弃钢架,左旁的两间小木屋梁折瓦碎,门破窗漏,摇摇欲坠只差临门一脚。路,就在这里断了。但导航上的方向还在:沿着箭头指向,拨开一片野草地,一条窄窄的水泥路便横了出来。再走几步,一块黑框白底的标志牌上,赫然写着三个行书大字:婉容楼。
通往婉容楼的山路上有一棵大树
有“溥仪楼”,必自有“婉容楼”,婉容楼就在这标志牌后。但这楼未免太矮太小太不起眼:矮得屋顶几乎和人身齐高;小得藏在几棵高大白杨树后,浑然不觉;若非没有标志牌,只当是寻常山间农夫的木头房、落脚地,和之前菜地间的两间破楼一样,随时可于风雨中轰然倒地。
标志牌其实是在婉容楼背面,我绕到楼的正面,踏着房檐下的木廊,才发现婉容楼建在山坡上,统高三层:我身处二层,脚下才是一层,而第三层的单间小阁楼,则被周围枝叶遮得严严实实。
婉容楼外观
婉容楼外观
婉容楼外观
婉容楼外观
婉容楼外,窗,廊,墙,柱,渍痕斑驳,漆脱色掉,显是荒废已久;周匝杂草丛生,树影遮天蔽日,不着人工修剪久矣。好在正当下午,烈日透影,又有蝉鸣声声,才略略添了几分生气。小楼南面没有大门,只有三扇木窗紧紧关闭。木窗玻璃上落满灰尘,看不清屋内。我绕到西边,才看见两扇高大正门似开非开,似闭非闭,轻轻一推,居然微微松动,心中一喜,加大了力度,猛然间一连串极其刺耳的嘎吱怪声破空而出,——门开了。但人往里迟迟疑疑只迈了一步,霎时间便觉得一股阴寒气息照身扑来!
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森森阴气!何况在这炎炎夏日!
我去过许多荒芜人迹的地方,都是孤身一人:那雁门关上苍茫郁凉却使人豪气满怀;恒山野岭群山踵走,只是心意惶惶;吐鲁番千里戈壁四望无边,反叹天地浩瀚。但我从来没想到,会在这么一间小小的木楼中,瑟瑟不安。
房间不大,只抵得上两间普通教室,而四壁徒墙,竟然空荡荡别无一物!隐隐只见北墙靠里,似乎留下一处吧台似的家具。经过屋外树影筛下来的几缕光线,从东、南两边的木窗勉强挤进来,反衬得屋内昏然一片。——如果满屋漆黑,看不清走不了,反而无所畏惧,倒便是这般惨然昏暗,令人惊怖。似无光,偏你能睁眼见物;似有光,偏你什么都看不真切。也许什么都没有,可你总觉得有东西随时陡然跳出;外面明明没有起风,为什么屋内光线隐隐摇动?“吧台”普普通通空荡无物,可天晓得后面藏了什么?
满屋的阴寒气息,封闭在狭小空屋内不知多久。我看不见看不清它们,但它们看得着我,这来自于近百年前婉容时代的空气,不知沉寂了多久,郁结了多久,重得让人站立不稳,浓得让人无法呼吸。因为我的闯入,畏惧着,惊疑着,躲闪着,试探着,随时跃跃欲试要扑上来!
但它们暂时没有敢扑上来。它们在等。
婉容楼内
我楞在大门旁,圆睁双眼对着屋内这黑暗虚空好一会,渐渐适应了室内光线才转头四望:东南西三面空空如也是不必瞧了,可北面呢?这可是末代皇妃居住过的地方。“吧台”后一侧,似乎还有一处通道,壮了壮胆,蹭着走过去,恍恍惚惚看着(zhao)通道尽头似乎是个盥洗室类的小房间,一样空空荡荡。水池干涸,却似是还有水滴滴下,一滴滴地滴下,在这黑黜黜昏惨惨的空房内……耳听屋外,阵阵蝉鸣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,——四周一片死寂。伫立不动,身后莫名其妙凉风阵阵,总感到会突然有只手拍拍自己。这时哪里还敢往前再走一步?拖着两腿蹭着鞋底,竟然怎么走都走不快?迟迟退出,回到大门旁稍稍见了阳光,才急急松了口气。哆哆嗦嗦不自觉回头看,室内依旧昏昏惨惨,无声无息。
逃出大门外,回到走廊下,听得到自己心脏兀自突突跳个不停。再也不敢进去了。
这就是末代皇妃婉容的居室,整整90年前的初冬,婉容正幽居在此——那时候的她,怕是已经疯了,——就疯在这间小小的屋舍内?《我的前半生》中大清末帝的隐晦自述,与流传至今近百年的街巷传闻一齐涌到心头:疯了的婉容,莫不是还在房内悄悄叹息?满屋尘灰,怕是百年孤魂久久积下?时至深夜,“满日亲善”的歌声会不会在这空屋中悄然飘起?
1924年溥仪为冯玉祥赶出紫禁城后,旋至天津,一伙人寄居租界时,还赶上了淑妃(文绣)闹离婚,与文绣争宠的婉容反成了替罪羊,自此为溥仪冷落嫌弃,精神日渐颓废,开始吸食鸦片。1931年“九一八事变”后仅仅两个月,溥仪自天津随日本人偷渡至大连,11月18日来到旅顺,暂住太阳沟内的大和旅馆。婉容随后而至,却不得不与溥仪分居,连黄金山上的这两座闲暇居所,都是一高一低,动如参商,一代皇后,精神苦闷可想而知。逮至长春,更是日趋严重,精神渐渐失常。
黄金山紧邻大海,不知山上这两座楼是不是日人为溥仪“贴心”安排的休闲之地?出了婉容楼,溥仪楼高居斜对面的山顶上,视野开阔,阳光漫撒,红瓦绿檐,色彩明快,与婉容楼的阴暗简陋不可同日而语。
溥仪楼和婉容楼之间的山路
溥仪楼
溥仪楼正南面的月洞门入口被铁丝网拦住,我绕到背面的高台上,有凉亭一座,凉亭台座下虽然也有铁丝缠绕,但早已锈迹斑斑朽烂不堪,抬脚可入。站在凉亭上,才知道楼的后面是一处小小的花园,杂草丛生,翠竹肆意,处处高过头顶。西边一片还被开辟成玉米地,却棵棵东倒西歪,株矮叶黄,实在看不出有人工种植的痕迹。
从花园中插回小楼正面,见房门上锁不能入内。在屋外的走廊上漫步一周,发现这楼只修了一层,勉强叫做屋,实在算不上“楼”,且不中不洋,不新不旧,只有廊间的雀替还有几分俄式古典韵味,但也斑驳破损得许久了。虽没有什么特色可言,但总好过下面被树丛遮掩得密不通风的婉容楼。
“溥仪楼”是不能入内一探究竟了,但凭栏北观,见四下林深叶茂,深含空山幽谷之意;登临园后凉亭,南下大海咫尺在望,实际遥不可及。一箭地外的潜艇博物馆人流如织,眼下里,却是梁园久废,荒烟蔓草,狐兔不来。90年前的溥仪,就是在这里临海闲居吗?也曾在廊下遐思漫想吗?斜下方的婉容楼内,末代皇后可曾上得山来,流亡帝后,早已琴瑟不和了吧!
黄金山下,大海波澜不息;黄金山上,溥仪心随浪高。自天津静园起就做着的复国迷梦,在日寇巧舌如簧的蒙骗下更加日夜翻腾。可惜,甫至大连即为软禁。自京津随行的复辟群臣,东北临近的军阀政客,新占关外的日本关东军,日夜穿梭其间,群丑相聚,席不暇暖。日后深刻影响着东北亚政治格局的伪满洲国,就是在旅顺,在大和旅馆,还有这海边小小的黄金山上,策划谋立。而溥仪是否知道,1898年3月27日《中俄旅大租地条约》签订后的第二天,沙俄侵略军就是在黄金山上的岸?日与俄,一丘之貉尔。
沧海桑田,风云变幻,谁想近百年后的今天,这里竟然漫山野草,空谷衔愁!
附:阴森可怖的婉容楼,引人遐思的溥仪楼,可不止是旅顺之行的最大收获。那时,忽然便想起了王安石在《游褒禅山记》里的话:夫夷以近,则游者众,险以远,则至者少。而世之奇伟、瑰怪,非常之观,常在于险远……。
凡游之乐,至下者,与众人同,不过访名山,逛名园,在熙熙攘攘中匆匆一瞥;其中者,登临古台,远探荒庙,得二三挚友,抚今追昔;
游之至乐者,正如访溥仪楼与婉容楼,在无备中得知,于不经意间闯入,孤身一人,大快朵颐。于景,见人所未见,于情,感人所未感。凡悲喜离苦,惊怖闲安,浪起潮落,皆为所得,日后追思,仿佛仍在眼前,直可吁天叹地。
又:此处游于2022年夏,一年后同期,于天津游张园、静园,——为溥仪出逃北京落脚津门处所,忆昔一年前的旅顺黄金山之行,感慨良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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